我早年就讀于吉林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(yè)，師從著名考古學家張忠培等諸位恩師，畢業(yè)以后在地方考古發(fā)掘第一線和博物館工作多年，此后在文物系統(tǒng)和藝術品拍賣領域工作至今，期間又結識多位著名文物學家并蒙指教。站在考古學和文物學這兩個學科之間左右對視，結合30多年的文物考古工作所積累的實踐經驗，我認為引進考古學和統(tǒng)計學的方法解決文物研究中的課題，是完全可行的。我國文物學歷史悠久，眾多相關學術領域已發(fā)展成為獨立的學科。相形之下，文物學科方法論的建設卻一直沒有獲得實質性的推進。由經驗型向可量型轉變，由局部個案研究向體系框架建設發(fā)展，是文物界一直追索的方向。我國著名文物學家耿寶昌先生，以他豐富的閱歷經驗和資料儲備，在中國明清瓷器研究中首先嘗試了分期排序的方法。在他22年前出版的《明清瓷器鑒定》一書中，可以看到這一學術研究的新風。其他文物學者的研究工作，也給我們后輩揭示了文物學方法論創(chuàng)新進步的方向。近些年來，文物界的青年同志，也在自己的論文中不同程度地運用了考古學的分期排序方法，以期解決某一項目或某幾件器物的年代問題，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蔡毅等。當下的現(xiàn)實是，中國文物學方法論的局限對文物鑒定工作形成阻滯，使其明顯落后于學術研究和社會需要，加之學術界、鑒定界存在著個別的魚龍混雜和行為無序的現(xiàn)象，文物學方法論的創(chuàng)新和開拓更顯必要。我們應該在中外相關學科理論和前輩學者研究探索的基礎上，積極進取，通過一代甚至幾代人的努力，把更加科學的中國文物譜系建立起來。

　　基于這一思路，筆者選擇了“德化白瓷”這一課題進行方法論方面的實驗。原則是：運用多學科手段，多角度“圍攻”目標。運用統(tǒng)計學的方法，盡可能地將研究過程量化，數(shù)據(jù)化。最大量地搜集標本以滿足統(tǒng)計學的數(shù)量條件。盡最大努力搜集標本的特征和具有典型意義、紀年意義的標本，以滿足類型學對標本信息質量的要求。鑒于傳世文物自身特點，盡量排除當代對標本的感覺性判斷信息，堅持以無歧義的事實表述為依據(jù)，為此不惜舍棄某些珍貴的資料，以保證運作結果的科學性。堅持把資料搜集整理的基礎工作做扎實，規(guī)模做得盡量大。腳踏實地，夯實基礎，盡可能地全面占有和覆蓋國內外資料信息源。不勉強這一次成果的全面性，尊重推導的結論，放眼長遠，逐步完善。

　　簡言之，以最大化的數(shù)據(jù)和基礎資料說話，以邏輯推論說話，以可量化可衡量的概念和內容為主線，拓出文物學研究的一條“蹊徑”。

　　中國“德化白瓷”是中國古代陶瓷生產領域中的重要系列之一，其制造工藝和藝術成就在中國陶瓷發(fā)展史上占有顯著地位。由此，“德化白瓷”的研究，成為百余年來國際性的傳統(tǒng)學術課題。筆者撰寫本書的過程中積累搜集了4000余件中外現(xiàn)存的歷代“德化白瓷”實物的相關資料，整理了150余份歷年來國內外相關論著和研究成果，特別是那些囊括了國外最重要和學術價值高的論著，并對其進行了資料梳理和學術成果的歸納。自20世紀60年代第一本有關德化窯的專著在倫敦出版以來，中國、英國、法國、荷蘭、德國、加拿大、日本、新加坡等國家的學者以各自的資料范圍為基礎，從不同角度開展了研究。特別是歐洲的學者，為外銷“德化白瓷”在歐洲的崇高聲譽和眾多收藏而激發(fā)出了持久不衰的探索熱情，在資料搜集整理和年代判定方面成就頗豐。新中國學者在田野調查、窯址考古發(fā)掘及標本數(shù)據(jù)測定等方面取得了翔實的科學資料和突破性的成就，填補了這一領域的空白。民間收藏研究也為“德化白瓷”研究作出了可貴的貢獻。德化窯自宋至民國的800年的生產工藝脈絡已基本清晰，“德化白瓷”的時代特征和演變脈絡特征也獲得了大體的確認。中國文物學家和幾位杰出的“德化白瓷”收藏家對民國以來仿品鑒定提出了很有價值的觀點。泉州和德化的文物工作者深入田野，整理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，編寫了德化窯大事記。這些對“德化白瓷”研究事業(yè)都是十分有益的。

　　目前，“德化白瓷”研究中需要解決的問題是：現(xiàn)有資料相對分散、方法不夠成熟、判斷角度偏于感性，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分析不足，美學方向研究開展薄弱等。這些缺憾和不足，反映出中國文物研究傳統(tǒng)的經驗方法的自身缺失。本書在“德化白瓷”百年研究成果基礎上，引進考古學，統(tǒng)計學等較為成熟學科的基本研究方法及概率論、頻率分析等具體的手段，吸取文物學已有的優(yōu)勢，針對“德化白瓷”研究的待解課題，設計出文物學分期斷代的運作模型；以作者搜集的近4000件標本數(shù)據(jù)和較廣泛的資料為基礎材料，對明、清、民國，近600年間的“德化白瓷”標本做了輸入分類、特征提取、標準分析、坐標設立、物理分析數(shù)據(jù)采集、參照物選擇、歷史專家和收藏家的經驗成果，參考文獻和線索的補充等系統(tǒng)性的判定、統(tǒng)計；綜合以上多系統(tǒng)所得出的結果，進行交叉對照和校正整理，推導出“德化白瓷”的分期和斷代的初步框架和譜系。在本書構造的框架中，沒有將胎釉的直觀判斷納入其中——雖然這一點恰恰是傳統(tǒng)文物鑒定的基石，也是解決“德化白瓷”斷代的重要依據(jù)，這樣處理是基于以下考慮：胎釉直觀判斷的表征尚無公認標準，在“德化白瓷”標本散落在世界各處的情況下，各地研究者很難看到實物，并且能夠做出完全一致的判斷。甚至這在德化當?shù)匾灿胁煌�的看法。例如，王冠英先生曾就此有過堅定的看法：象牙白、豬油白、青白、普白等釉色，在明清都有，不能作為斷代的依據(jù)。這些釉色的不同是基于窯爐燒成環(huán)境的不確定性造成的（王冠英，1988）。對于這樣一個當下難以操作的項目，暫時放棄是明智的。再一層考慮是，指望對胎釉直觀判斷作為分期斷代的主要依靠，在多數(shù)古陶瓷研究課題中都是難以駕馭的。色度色差的量化和數(shù)據(jù)化，應該是將來的設想。如果我們能夠在它“缺席”的情況下，也能基本完成分期工作，那這種方法將會具有廣泛的實用意義。

　　在本書所選取的資料和數(shù)據(jù)中，肯定會有個別資料和數(shù)據(jù)不真實和不準確的現(xiàn)象。我們并沒有去特別在意它的存在，更沒有去開展對它的辨?zhèn)喂ぷ�。這一點考量，完全是基于我們對資料和數(shù)據(jù)的主體真實性的認定。這就是概率論的優(yōu)勢所在：參加運作的基數(shù)越大，它容忍和忽略局部的量也會同比增大。在這樣的理念下，就使我們從單個標本的真?zhèn)伪嬲J而產生的諸多麻煩甚至紛爭中掙脫出來。“高屋建瓴”之后，再俯下身去收拾“個案”，就會更有把握。本書遴選出具有代表性的重要實物照片300余幅，針對明清瓷器斷代的特殊性，請專業(yè)的美術人士繪制了準確生動的素描圖，以更清晰的效果展示不同時期的局部特征，這是再精細的照片也難以達到的效果。由于“德化白瓷”課題是歐美各國學者廣泛關注的學術領域，此書的出版相信會得到中外文物學界、考古學界、美學界及中國收藏界的關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