瓷器鑒定是一門新學(xué)科,我國文物考古工作者四十年來做了很多工作,發(fā)掘了很多古遺址、古墓葬,出土了大量陶瓷器,尤其是紀年墓出土的瓷器為我們鑒定提供了典型的標兵和樣板。陶瓷鑒定本身也是一門科學(xué)——器物學(xué)。國內(nèi)一些大學(xué)目前教授這方面的課程,為瓷器鑒定提供了科學(xué)的依據(jù)。我根據(jù)自己四十年研究陶瓷的親身體會與經(jīng)驗,摸索出從以下五個方面鑒定瓷器,即瓷器的造型、紋飾、胎釉彩、款識、支燒方法。這五方面互為補充,不可偏廢,偏重一方面而忽視其它方面,鑒定會有誤差。五方面聯(lián)系起來看,對瓷器的年代、產(chǎn)地的判斷,其可靠系數(shù)就比較大。過去,比較偏重明、清瓷器的鑒定,投入了不少精力,出版了《明清瓷器鑒定》等書,對明、清以前瓷器的鑒定很少涉及。二十年前,我曾寫過,后由于種種原因而中斷。今后,我想利用兩三年時間,把明以前歷代瓷器鑒定的關(guān)鍵問題寫出來,對同行會有些用處。
首先談鑒定瓷器最重要的兩個方面——造型和紋飾。造型與紋飾二者密不可分,是鑒定瓷器的關(guān)鍵問題,抓住這兩方面,鑒定的可靠系數(shù)可達百分之八十五。一般來講,胎、釉、彩、款識、支燒方法只占很小的比重,但在某個時期有些器物則例外。
一、魏晉南北朝瓷器的造型、紋飾特征
自漢代出現(xiàn)瓷器以來,發(fā)展到六朝時期,從墓葬出土情況可以看出,青瓷逐漸代替青銅器、漆器。大陸很多省分的漢墓出土的陪葬品以青銅器、漆器占主要比重,而江南六朝時期的墓葬出土的器物絕大部分是青瓷器,它已經(jīng)成為當時人們?nèi)粘I畹闹饕镁。出土的這一時期的瓷器,其造型、紋飾與漢代陶器、青銅器有很密切的繼承關(guān)系。
西晉青釉洗,腹部有一條印紋裝飾,兩面貼鋪首銜環(huán),具有明顯的漢代特征。這類青釉洗出土數(shù)量很多。青釉三足尊,也飾有印紋裝飾,下為三個熊足,兩面貼奔獸紋,另兩面貼鋪首,造型、紋飾也具有漢代特征。西晉谷倉,上部中心為主罐,周圍有四個小罐,是繼承東漢五聯(lián)罐和五管瓶造型而略加變化,上面浮雕佛像、鳥雀、動物,下部為罐。谷倉是墓主生前莊園情況的真實寫照,也是其企望死后能過象生前一樣倉滿糧實的富有生活。谷倉在江南地區(qū)吳、西晉稍大一點的墓葬都有出土。有銘文謂之“廩”,是裝稻子的。北方裝谷的叫倉。虎子,漢代多有提梁,西晉保留這一傳統(tǒng),采用立燒,口向上,臀部觸地。東晉虎子也采用這種立燒法。圓形虎子多為正燒;⑸硪话憧虅濓w翅紋。西晉牛頭罐,肩上有兩個鼠形系,是這一時期比較少見的。從上面器物可以看出西晉瓷器器形、種類及裝飾特征。造型上很多取自漢代銅器、陶器。壺、罐類器物造型比較矮胖,裝飾上也借鑒銅器,多數(shù)壺、罐、洗、碗等器物的肩、腹部飾一條帶狀印紋裝飾,間飾鋪首銜環(huán)、獸紋等。東晉瓷器種類與西晉相近,造型上的顯著變化是器形向瘦高發(fā)展,肩部的系多為橋形,習稱橋形系。裝飾上以光素為主,少量器物的口沿、肩腹部、動物眼睛等部位點以褐色斑點,形成了這一時期器物的裝飾特點。從最具有代表性的雞頭壺(罐)的演變,可以看出各時期瓷器造型與紋飾的特征。西晉雞頭罐,肩有雙系,雙系間飾雞頭雞尾。西晉早期罐的最大腹徑在中間,以后重心上移,最大徑在肩部。腹徑與罐的高度大體相近,所以給人短胖的感覺。肩部有印紋裝飾。東晉雞頭壺盤口,壺頭較長,橋形系,有的壺口沿飾褐斑。雞頭有頸約一寸左右,雞尾 演變?yōu)閴乇。壺的高度明顯大于腹徑, 故給人瘦長的感覺。除青釉以外,還有黑釉雞頭壺。黑釉漢代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,東晉繼續(xù)燒造,目前發(fā)現(xiàn)燒黑釉的僅有浙江的余杭、德清兩窯,兩窯同時也燒青釉。到南朝時期,雞頭壺壺身更長,柄向上發(fā)展,裝飾上出現(xiàn)復(fù)線蓮瓣紋。蓮瓣紋的出現(xiàn)與東漢佛教傳入有關(guān)。這一時期其它器形如盤、碗、罐等也飾有蓮瓣紋,形成了這一時期的裝飾特點。東晉除雞頭壺以外,還有羊頭壺,其數(shù)量少于雞頭壺,但目前出土數(shù)量逐漸增多。東晉香薰,此器型兩晉墓出土不少,西晉造型繼承漢代特征,球體上有樓孔,球體與承盤之間有 三足。東晉改為以支柱連接球體與承盤。
南朝仰覆蓮雙系壺,短流,柄上翹,出土數(shù)量不多。北方青瓷以河北景縣封氏墓出土的蓮花尊為代表。蓮花尊北魏墓出土兩件,北京故宮博物院、中國歷史博物館各收藏一件。通體飾上覆下仰的蓮花,洞窟藝術(shù)中的飛天也出現(xiàn)在蓮花尊上,還有團花、獸面紋、葉紋等,裝飾極為豐富。蓮花尊南方亦有出土,沒有北方的氣魄雄偉,北方蓮花尊胎體厚重,釉厚的地方近于黑色。可以肯定,南北朝時期,南北都燒造這種器物,但窯址在南北方都未發(fā)現(xiàn)。河北只發(fā)現(xiàn)有類似蓮花尊特征的標本,在山東淄博窯發(fā)現(xiàn)了浮雕蓮花瓣,這只是一點線索,還有待于進一步調(diào)查。北朝青釉蓮花罐,上有浮雕蓮瓣,蓮花瓣是印好后貼上去的,肩部六個橋形系,沿用東晉時的,但較東晉時的粗壯。這類器物出土日益增多,北朝晚期釉中含鐵量較低,故釉色為淺青色,與隋代的較為接近。北朝貼花罐,含鐵量高,釉為黑褐色并有窯變。河南北朝北齊墓出土的黃釉綠彩罐,是唐三彩的前身。唐三彩一般為黃、綠、白(藍)。其發(fā)展過程是:從漢代單色釉到北朝的黃釉綠彩再到唐三彩。北朝褐釉印花扁瓶,高七公分,兩面印舞蹈人物紋,其人物形態(tài)、串珠紋具有西亞地區(qū)作風。此種扁瓶北朝晚期出現(xiàn),隋唐都有燒造。
南北朝時期瓷器繼兩晉繼續(xù)發(fā)展,可喜的是北方瓷器發(fā)展起來了,而且有一些質(zhì)量很好的器物。它改變了以往僅南方燒造瓷器的局面,同時為北方瓷器的發(fā)展奠定了基礎(chǔ)。
二、唐五代瓷器的造型、紋飾特征
隋青釉印花四系壺,高35厘米,盤口,長頸,長圓腹,平底。肩部四個雙條形系,頸、肩、系、腹部作四層印花裝飾,印花為扇形花瓣組成的團花和葉紋。這是隋代瓷器的裝飾特點。釉施至腹部,廠半截露胎,是隋代青瓷施釉的—般規(guī)律。湘陰窯、淮南窯、安陽窯產(chǎn)品多采用印花裝飾。常見的有雜花、草葉、蓮瓣幾何紋等,多為獨立的花、葉,連續(xù)的花紋不多見。
隋青釉高足盤,南北方瓷窯大量燒造,是隋代具有代表性的器形。隋青釉四系罐,施豐釉,肩有四個雙系形系,系高于罐口,是隋代器物的造型特點。
隋白釉龍柄雙聯(lián)瓶,可謂北方白瓷的代表。雙瓶相聯(lián),以龍為柄,龍張口,雙雙銜住瓶口,造型生動。此瓶胎色較白,質(zhì)地堅硬,施釉不到底,釉層薄而微微泛黃。自北朝北齊出現(xiàn)長頸瓶以來,至隋代瓶式更為豐富。以后歷代均有燒造,造型各不相同。
唐代青釉黑斑壺,壺身畫圓圈紋,系唐代作風。西晉晚期出現(xiàn)黑褐斑裝飾,東晉盛行,唐代沿用,但數(shù)量不多。吳越王錢氏墓出土熏爐等兩件大器,頂、蓋鏤空,周身用褐彩繪云頭紋,是晚唐時出現(xiàn)的。浙江青釉壺,短流,平底,雙帶形柄。青釉玉壁底碗,碗壁45度斜出,點褐斑,窯址未發(fā)現(xiàn),只能定為浙江產(chǎn)品。此碗收藏于日本出光美術(shù)館。
唐代北方盛行白瓷,白瓷器物腹部豐滿,平底。平底無釉是唐代瓷器的特征,青、白、黑釉都如此。到唐代晚期,出現(xiàn)少量圈足器物。定窯壺,短流,雙條形柄,腹部豐滿,平底。河南、西安的大型墓葬出土較多,河北唐墓亦有出土。唐代定窯的釉碗,玉壁形底,有的為唇口,這種碗出土于763—840年間的墓葬,說明這種碗盛行于這八十年間。除白釉外,還有青釉玉壁底碗。邢窯白釉盞托,五出口,卷荷葉邊。五出口器物還有盤、碗等,是唐后期開始出現(xiàn)的,直至五代。唐中期以前碗為四出口,器里凸起四條線。北宋器物為六出口。因此,從器物口部花口四出、五出、六出就可以判斷出它們是唐、晚唐、五代或宋代的器物;ǹ谕胧窃谔グ敫蓵r用工具按出幾條線,外為陰線、里為陽線。邢窯五出口碗是晚唐、五代之間的。
唐青釉鳳頭壺,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,造型、紋飾受波斯文化影響,又有所區(qū)別,柄、流用中國傳統(tǒng)的龍、鳳裝飾;紋飾中人物形象為西亞人,花葉與南北方青瓷亦不相同。北方青瓷中有四十年代出土的鳳頭壺。除青釉以外,三彩風頭壺比較多,以洛陽、西安兩地出土者為大宗‘很多已流傳到日本等國家。宋代仍有鳳頭壺,福州宋墓出土白釉鳳頭壺,沒有貼花裝飾,亦無柄,只保留唐代鳳頭壺造型的遺風。
青釉魚形瓶,唐代后期開始出現(xiàn),越窯、廣東梅縣窯、湘南長沙窯及三彩都有這種器形。瓶以雙魚為身,背部有脊,并刻劃魚眼魚鱗,有的脊呈水槽形,可以穿帶提起。到五代,定窯還燒制白釉雙魚瓶。
海棠式杯,是唐代常見的器形,口部為四瓣花口,杯外刻線,里有凸線。越窯、長沙窯、邛窯都燒制這類杯,上海博物館收藏一件越窯青釉海棠式杯,口徑三十公分,是國內(nèi)最大的一件,傳世的小海棠式杯較多。
長沙窯貼花壺,貼棕櫚樹及兩只飛鳥。貼花裝飾最早見于唐三彩,在瓶、罐等器物上先貼花,后上釉。貼花一般采用局部貼花,內(nèi)容有奔獸、獅子、團花、寶相花等,與絲綢印染有關(guān)。唐乾封三年(公元668年)白釉貼花報缽,比長沙窯早,紋飾風格亦有西亞遺風。長沙窯的貼花有棕擱樹、欄干、舞蹈俑、葡萄等紋,并有貼花的陶范出土。長沙窯白釉綠彩產(chǎn)量多,用綠彩繪花草、菱形、幾何、山形紋。白釉綠彩是北方河南、河北地區(qū)經(jīng)常采用的裝飾,但多點彩或條彩,以綠彩畫紋飾的還沒發(fā)現(xiàn)。長沙窯的釉下彩繪裝飾是其首創(chuàng),它的出現(xiàn)對以后的磁州窯、吉州窯有很大的影響。長沙窯釉下彩繪以氧化銅、氧化鐵做呈色劑,綠色是氧化銅,紅色、褐色是氧化鐵。氧化鐵在釉下呈褐色,在釉上呈紅色。呈紅色的器物長沙窯出土有十幾件,紋飾有花卉、禽鳥、動物、龍紋。長沙窯以詩詞作裝飾的也很多。嬰戲紋注壺,繪一孩童持荷奔跑,僅發(fā)現(xiàn)一件。嬰戲紋在唐代尚屬少見。長沙窯壺,短流,流一般呈八方形。北方邢窯、定窯的壺流為圓形,越窯壺流有八角、圓形。長沙窯壺,壺身為六瓣反棱形,雙帶形柄,流比唐代其它瓷窯略長,造型上還有唐代遺風,實際上是北宋早期的產(chǎn)品。
花瓷拍鼓,在河南魯山窯發(fā)現(xiàn)大量腰鼓殘片,除魯山窯外,河南禹縣唐代也燒拍鼓,與魯山窯產(chǎn)品有共同特征,都是黑地月白色斑紋,鼓身飾有七條弦紋。此外,陜西耀州、山西交城也燒拍鼓。除以上四個窯以外,估計還有窯燒這種拍鼓。傳世的陶捅中,有作拍鼓動作的,這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音樂發(fā)達,宮廷樂隊多,需用量大,拍鼓這種樂器是為適應(yīng)這種需求而生產(chǎn)的;ù沙墓囊酝,還有黑地白斑罐,月白地黑斑罐,茶葉末釉地月白斑壺、罐。是利用釉中含鐵量多少不同而產(chǎn)生不同的色調(diào)效果。禹縣、內(nèi)鄉(xiāng)(鄧窯)魯山都燒花瓷器物,但產(chǎn)量最大、質(zhì)量最好的還是魯山窯。
唐代絞胎枕,是利用二、三種不同顏色的泥組成花紋裝飾,這類枕底部有銘文“杜家花枕”或“裴家花枕”,由此得知,這種枕唐代稱之為“花枕”,杜、裴為作坊姓氏,上面的小圓圈圖案是模仿金銀器、漆器的。在陶瓷發(fā)展史上,瓷器受其它工藝品影響的例子是比較常見的。
[編后記] 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常委、著名陶瓷鑒定專家馮先銘先生在《收藏家》籌備之初,給本刊以極熱情的關(guān)注與支持。今年四月上旬,馮先生首次以大陸文物工作者的身份訪臺歸來,本刊編輯過訪馮先生,先生興致勃勃地談起與臺灣文物界同行的友好交往,并出示臺灣故宮博物院秦孝儀院長贈書的篆書斗方。先生預(yù)言:《收藏家》雜志創(chuàng)刊適逢其時,必將受到海峽兩岸文物工作者和收藏家的歡迎。不二日,競傳來先生駕鶴西去的噩耗,一夕長談,竟成永訣。先生玉樹臨風的學(xué)者氣度時時縈繞目前。茲將馮先生在臺灣歷次闡述古陶瓷鑒賞的講稿在本刊陸續(xù)發(fā)表,以饗國內(nèi)外陶瓷研究者和收藏家,以寄托我們無盡的哀思。